“张峰，你可别告诉我，你要放我们鸽子！”电话里，爸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焦急。我握着手机，看着眼前这堆堆积如山的设计图纸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半年前拍胸脯答应的巴厘岛家族游，现在成了我最大的噩梦。可我怎么跟他们解释？公司这个项目要是黄了，整个设计部二十多号人都得卷铺盖走人。

1

我叫张峰，今年三十八岁，是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的项目总监。

手机又响了，是爸打来的第五个电话。

“你姑、你舅、你三姨，十几口人的机票我都帮你问过了，就等你一个电话确认！”

我揉了揉太阳穴。这事还得从半年前说起，那时候我刚升了职，年薪翻了一倍，春风得意的时候在家族聚会上吹了个牛：“等夏天，我带大家去巴厘岛玩一趟，五星酒店，全程包办！”

现在想来，那简直是脑子进水了。

“爸，我跟您说过了，公司这边有个紧急项目——”

“什么项目比家里人还重要？你姑父都推掉了工地的活，你表弟特意从深圳赶回来，就等着跟你们一块儿出国见见世面！”

见世面。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。

在我们这个小县城，出国旅游确实算是件稀罕事。我能理解他们的兴奋，但我现在真的走不开。

公司接了个千万级的大项目，要在两个星期内拿出完整的设计方案。竞标对手是业内顶尖的几家公司，稍有闪失就前功尽弃。

更要命的是，我们的首席设计师老王昨天突然心脏病发作住了院，整个项目的核心部分现在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。

“爸，真不是我不想去，是实在——”

“你少给我扯这些！”电话里爸的火气上来了，“我跟你说，这次你要是不去，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？你知道你三姨跟多少人吹过了吗？说她大外甥有出息，带全家出国玩！”

我沉默了。

我太了解我爸了。他这辈子最看重面子，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在亲戚面前露脸，怎么可能轻易放弃？

“张峰，你听着，”爸的声音低沉下来，“这不光是钱的事。你答应了人家，就得办到。做人要讲信用，这是我从小教你的。”

挂了电话，我看着桌上那一摞设计图，心里乱成一团。

信用？我对家里人要讲信用，那对公司的二十多个同事呢？对那些信任我的客户呢？

正想着，办公室门被推开了。

“张总，你看看这个。”小李拿着一张图纸走进来，脸色凝重，“刚才计算出来的数据有问题，承重结构这块儿得重新设计。”

我接过图纸看了看，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。

这意味着之前三天的工作全白费了，而距离提交方案的时间只剩下十天。

“张总，要不我们加班吧，反正——”

“不用了。”我打断他，“你先回去，让大家今晚都好好休息，明天开始我们重新来。”

小李走后，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。

手机又响了，这次是我姑打来的。

“峰儿啊，听你爸说你们还没订机票？”姑姑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着急，“我跟你姑父商量了，要不我们先把钱给你垫上？免税店那些化妆品挺贵的，你嫂子说要买几套带回来——”

“姑，不是钱的问题——”

“那是什么问题？你现在年薪那么高，带我们出去玩还不是小意思？峰儿，你可不能学坏了，有钱了就忘了娘家人。”

我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。

忘了娘家人？我每年给爸妈的钱比他们退休工资还多，逢年过节从不落下任何一个亲戚，怎么就成了忘了娘家人？

“姑，真不是您想的那样——”

“那你倒是说说，到底是什么样？”

我张了张嘴，最终还是没说出口。

跟他们解释项目的事有什么用？他们只会觉得我在找借口。

“姑，我再想想办法。”我只能这样敷衍。

“那行，你抓紧啊。你表弟的女朋友都请假了，就等着这次旅行呢。你要是搞黄了，她父母那边不好交代。”

又来了。

这就是我们家族的传统项目——道德绑架。

不管什么事，总能跟某个人的前途命运挂上钩，让你不答应都觉得自己是罪人。

2

第二天一早，我刚到公司就被老板叫到了办公室。

“张峰，昨天的计算结果我看了。”老板的脸色很难看，“这样下去，我们根本没有竞争优势。你有什么想法吗？”

我把连夜想出来的几个方案跟他汇报了一遍。老板听完，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
“时间太紧了。要按你这个方案，至少需要二十天，可客户给的时间只有十天。”

“那我们放弃吧。”我试探性地说。

“放弃？”老板瞪大了眼睛，“你知道这个项目对咱们公司意味着什么吗？做成了，咱们就能跻身一线设计公司。做不成，明年大家伙儿都得喝西北风！”

他说得没错。这个项目确实是公司的生死线。

“张峰，我知道你最近家里有事，但这个时候，真的不能掉链子啊。”

家里有事？

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家里的旅行计划，老板是怎么知道的？

“别奇怪，你爸昨天给我打过电话了。”老板看出了我的疑惑，“他说你们家要出国旅游，问能不能给你批个长假。”

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。

爸居然直接给我老板打电话了？这让我怎么在公司立足？

“老板，我爸他不了解情况——”

“我知道，我都跟他解释过了。”老板摆摆手，“张峰，家庭和工作都很重要，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，我希望你能分清轻重缓急。”

分清轻重缓急。

这话说得轻松，可对我来说，哪边都不能放弃。

回到办公室，我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快递包裹。

拆开一看，是我妈给我买的新泳裤，还有防晒霜、太阳帽这些出国旅游的用品。

包裹里还有张纸条：

“峰儿，妈给你准备了些东西，记得带上。妈这辈子没出过国，就指着你了。”

看着这张纸条，我的眼圈红了。

妈从小到大没为自己花过什么钱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。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国看看，我却要把她的希望打碎。

手机响了，是我舅打来的。

“峰子，听说你爸给你老板打电话了？”舅舅的语气里带着责怪，“你这孩子，怎么不早说工作忙呢？搞得你爸在外面丢人现眼。”

“舅，不是我不说，是——”

“是什么是？你现在翅膀硬了，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土了？”

我被这话气得够呛。什么叫翅膀硬了？什么叫看不起？我为了这次旅行，前前后后已经垫进去十几万了，订金都交了，现在说取消，损失全得我自己承担。

“舅，您别这样说，我真的是——”

“行了，别解释了。我就问你一句话，去还是不去？”

我沉默着没有说话。

“不说话就是不去呗。”舅舅冷笑了一声，“我算是看清楚了，有钱了就是不一样。峰子，你记住，钱可以没有，但人不能没有良心。”

说完，他挂了电话。

良心？

我为了挣钱养家，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，天天加班到深夜，这叫没良心？

我为了不让公司二十多个同事失业，放弃自己的假期，这叫没良心？

到底什么才叫有良心？

正想着，小李敲门进来了。

“张总，有个坏消息。”他的脸色很难看，“刚才客户那边来电话，说竞争对手已经提前提交了初步方案，要求我们也必须在三天内交第一版。”

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。

三天？这根本不可能！

“还有，”小李继续说，“老王师傅那边传来消息，医生说至少要住院半个月，短期内不可能回来。”
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

我看着小李，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。

“张总，要不......我们试试通宵加班？”

通宵加班？连续三天三夜不睡觉？

我摇了摇头：“小李，你先出去吧，让我静一静。”

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，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跟我作对。

家里人觉得我无情无义，公司的前途岌岌可危，而我夹在中间，进退两难。

3

晚上十点，我还在办公室里画图。

手机响了，是我妈打来的。

“峰儿，这么晚还没回家？”妈的声音很温柔，“别太累了，身体要紧。”

听着妈熟悉的声音，我心里暖暖的。

“妈，我知道，就快完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对了，你爸今天心情不太好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。他就是太要面子，其实心里比谁都疼你。”

我沉默了一会儿，问：“妈，如果这次真的去不了，您会怪我吗？”

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，然后传来妈的声音：“峰儿，妈不怪你。工作要紧，出国什么时候都能去，但机会错过了就没了。”

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
还是妈最理解我。

“可是妈，您不是很想出国看看吗？”

“想是想，但妈更想让你好好的。你现在压力这么大，妈心疼着呢。”

“妈——”

“别多想了，好好工作。大不了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单独去，不带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。”

挂了电话，我趴在桌子上哭了。

三十八岁的男人，在办公室里哭得像个孩子。

第二天，意外发生了。

我正在跟技术团队开会，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。

“请问是张峰张先生吗？我是人民医院的护士，您的父亲现在在急诊科，麻烦您尽快过来一趟。”

我脑袋“嗡”的一下就懵了。

“什么情况？严重吗？”

“具体情况医生会跟您详细说明，您先过来吧。”

我丢下所有工作，疯狂地往医院赶。

一路上我的心都揪着，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
到了医院，看到爸躺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，我的腿都软了。

“医生，我爸他怎么了？”

“高血压引起的脑血管痉挛，好在送来及时，没有大碍。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。”医生看着化验单说，“病人情绪波动很大，家属要多注意，不要让他生气。”

情绪波动？

我看着病床上的爸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这些天为了旅行的事，他肯定没少着急上火。

“峰儿？”爸醒了，看到我，眼神里有些复杂，“你怎么来了？不是忙着工作吗？”

“爸，您别说话，好好休息。”

“我没事。”爸想坐起来，被我按住了，“就是血压高了点，小毛病。”

小毛病？刚才医生说如果再晚送来半小时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
“爸，旅行的事——”

“别提了。”爸摆摆手，“我想通了，工作要紧。出国玩什么时候都行，挣钱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。”

看着爸苍白的脸色，我心里更难受了。

他为了照顾我的情绪，反而安慰起我来。

“峰儿啊，”爸看着天花板，声音有些虚弱，“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，就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。刚开始听说你工作忙，我心里确实不高兴，觉得你变了。后来想想，还是我不对。你有你的责任，我不应该给你添乱。”

“爸——”

“让我说完。”爸转头看着我，“这次住院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。面子什么的，都是虚的。只要你好好的，健健康康的，比什么都强。”

我握着爸的手，眼泪又下来了。

“那些亲戚那边，我去解释。他们要是不理解，就随他们去吧。”爸拍了拍我的手，“儿子，爸支持你。”

4

爸住院的第三天，公司那边传来好消息。

老王师傅突然出院了，说是轻微心梗，休息两天就没事了。他一回来就投入到项目中，和我一起没日没夜地赶进度。

有了老王的帮助，我们终于在截止日期前一天完成了设计方案。

提交方案那天晚上，我和老王在办公室里喝酒庆祝。

“张总，这次多亏了你。”老王举起杯子，“要是你当时选择去旅游，这个项目就彻底黄了。”

“王师傅，您也辛苦了。”我跟他碰了杯，“不过说实话，我差点真的就走了。”

“家里的事我都听说了。”老王叹了口气，“不容易啊，夹在中间两头为难。不过你做得对，有些责任不能推卸。”

“其实我也不知道对不对。”我苦笑，“只是觉得，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，就得对得起同事们的信任。”

“这就够了。”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，“做人嘛，问心无愧就行。”

一个星期后，好消息传来了。

我们的方案被客户采纳了！

老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，当场宣布给项目组每个人发双倍奖金，还说要请全公司吃大餐庆祝。

同事们都围过来恭喜我，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。

更让我意外的是，客户方的负责人专门找到我，说他们公司还有几个大项目，希望能跟我们长期合作。

这意味着，我们公司彻底站稳了脚跟。

回到家，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小雅。

她高兴得抱着我转圈圈：“太棒了！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！”

“小雅，”我看着她，“对不起，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。”

“说什么傻话呢。”她打了我一下，“夫妻同心，其利断金。我永远支持你。”

晚上，我去医院看爸。

他的气色明显好多了，正在和病友下象棋。

“峰儿来了！”爸看到我，脸上露出笑容，“快过来，帮我看看这步棋怎么走。”

我走过去，在他耳边小声说：“爸，项目成功了，客户很满意。”

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：“真的？”

“真的。而且奖金很丰厚，等您出院了，我们全家一起去马尔代夫玩。”

“马尔代夫？那不比巴厘岛还好吗？”

我点点头：“比巴厘岛好多了，而且那时候是淡季，人少风景美。”

爸高兴得合不拢嘴：“那太好了！我得赶紧跟你妈说去。”

看着爸开心的样子，我心里暖暖的。

有些东西，确实比面子更重要。

5

三个月后，我们一家三口踏上了马尔代夫的沙滩。

爸穿着花衬衫，戴着太阳帽，像个老顽童一样在海边捡贝壳。

妈穿着新买的连衣裙，在椰子树下拍照，笑得像个少女。

而我，躺在沙滩椅上，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放松。

“峰儿，你看！”爸拿着一个海螺跑过来，“这个漂亮吧？回去给你们当纪念品。”

我看着他晒得黑红的脸，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。

这才是我想要的旅行。

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，没有虚荣的攀比，只有最简单纯粹的亲情。

晚上，我们一家三口坐在海边看日落。

“峰儿，谢谢你。”爸突然说。

“谢我什么？”

“谢谢你让我明白，什么是真正的面子。”爸看着远处的夕阳，“不是炫耀，不是攀比，而是看着自己的儿子，能够为了原则坚持到底。这才是真正让我骄傲的事情。”

我握住爸的手，什么话都不用说了。

有些道理，只有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。

有些选择，当时看起来很痛苦，但事后证明是对的。

人生就是这样，充满了两难的选择。

但只要问心无愧，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，就够了。

海风轻抚过脸庞，带来淡淡的咸味。

远处，夕阳慢慢沉入海平线，天空被染成了金色。

这一刻，我觉得世界很美好。

因为我知道，真正的家人，永远会理解你，支持你，即使一开始不理解，最终也会站在你这边。

而那些只会道德绑架的人，就让他们去吧。

人生苦短，不必为了不值得的人，委屈了真正重要的人，更不必委屈了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