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还是这么倔强。”他看着我艰难地想要下床的样子,苦笑着摇头。
“30年了,你觉得我还是以前那个小姑娘吗?”我没抬头,继续试图移动打着石膏的腿。
县城的小公寓里很安静,只有我们两个人。窗外是陌生的街景,和我熟悉的广州完全不同。
谁能想到,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,竟然让我遇见了那个消失在我生命中整整30年的人。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,当年的真相,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残酷。而现在,我却要面临一个更加残酷的选择。
广州的秋天依然闷热,办公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。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报表,数字在眼前跳动,但脑子里想的却是昨晚同学聚会上的情景。
“林雅,你都55了,真的不考虑找个伴吗?”张丽拉着我的手,语气里带着关心,“现在离异的男人多得是,条件好的也不少。”
“就是啊,趁着还可以,赶紧找一个。”李萍在一旁附和,“我们都有孙子了,你还一个人,多孤单。”
我笑着应付过去,心里却五味杂陈。55岁,在她们眼里确实该着急了。可是这些年来,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。
做到财务总监这个位置不容易,每天忙得脚不沾地。公司刚刚拿下了一个大项目,我连轴转了两个星期,总算把账目理清楚了。
手机响了,是妈妈打来的。
“雅雅,下个月你表妹结婚,你一定要回来参加。”
“知道了,妈。”
“她比你小8岁,孩子都要上小学了。你看看你......”
我赶紧打断她:“妈,我这边还有工作,先挂了。”
挂断电话,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。催婚这件事,从我30岁开始,已经持续了25年。最开始我还会反驳,后来就学会了敷衍,现在基本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。
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,心里特别烦躁。
我打开旅游网站,随便浏览着各种旅游线路。云南、西藏、新疆......突然,一个“贵州苗寨深度游”的链接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“逃离都市喧嚣,体验原生态山村生活......”
我几乎没有犹豫,立刻下了单。
三天后,我拖着行李箱站在了贵阳机场。
贵州的山真的很美,层层叠叠的绿色一直延伸到天边。我们这个团队有十几个人,大部分是年轻的驴友,就我一个中年女性。
导游是个当地小伙子,叫小王,说话带着浓重的贵州口音:“大家注意安全啊,山里天气变化快,千万不要掉队。”
我跟在队伍后面,呼吸着清新的空气,心情确实放松了不少。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,没有电话会议,也没有人催我结婚。
走了大概两个小时,我开始觉得有些吃力。平时在办公室坐惯了,突然爬山确实有点受不了。
“林姐,要不要休息一下?”走在我前面的小刘回头问道。
“不用,我还能坚持。”我不想拖累大家。
可是越往山上走,我的步子就越沉重。腿像灌了铅一样,每一步都很费力。队伍已经走得很远了,我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。
就在这时,天空突然阴了下来。
“不好,要下雨了!”前面传来小王的喊声,“大家快点,找地方避雨!”
队伍的速度突然加快了,而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了。我拼命想追上去,但是腿实在太累了。
雨点开始落下来,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。山间起了雾,能见度越来越低。我掏出手机想联系导游,发现一点信号都没有。
完了,我迷路了。
雨越下越大,我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。山路变得泥泞难行,我几次差点滑倒。天色也开始暗下来,如果找不到避雨的地方,今晚真的很危险。
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,透过雨雾,我看到前面有一栋房子的轮廓。
我赶紧跑过去,发现是一间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木屋,门上挂着一块牌子:护林站。
我试着推了推门,竟然没锁。屋里很简单,一张床,一张桌子,还有一个小火炉。奇怪的是,火炉里还有没熄灭的炭火,桌子上放着一个热水瓶,还有一些压缩饼干。
看起来这里经常有人住。
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,先避雨要紧。我找了条毛巾擦干头发,又烧了壶热水,总算暖和了一些。
外面的雨还在下,雷声阵阵。我坐在火炉边,心里有些害怕。这荒山野岭的,要是来个坏人怎么办?
就在这时,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。
门被推开了,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。他穿着军绿色的雨衣,头发已经花白,脸上有些风霜的痕迹。
我们同时愣住了。
即使过了30年,即使他已经老了,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。
陈海。
那个在我心里埋藏了30年的名字。
他显然也认出了我,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“林雅?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是我。”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有外面的雨声还在继续。我们就这样对视着,谁都没有先开口。
30年了,整整30年。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他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“迷路了。”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,“你呢?”
“我在这里工作。”他脱下雨衣,挂在门边,“护林员。”
他比我记忆中老了很多,眼角有了皱纹,头发也白了一半。但是眼神还是那么深邃,还是那个让我曾经为之疯狂的男人。
“外面雨太大了,今晚恐怕下不了山。”他避开我的目光,“你先休息,我去生火。”
他开始忙活起来,添炭、烧水,动作很熟练。我坐在一边看着他,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。
“你的衣服湿了,先换一下。”他递给我一件干净的衬衫,“我去外面等着。”
我换好衣服,他才重新进来。我们坐在火炉两边,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,距离不远,但感觉比银河还要遥远。
“这些年......你还好吗?”他试探性地问道。
“还行。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“你呢?”
“也还行。”
对话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进行着,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。天气、工作、身体状况......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。
“你一直在这里吗?”我终于忍不住问道。
“回来有很多年了。”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炭,“退伍之后就回来了。”
退伍。我的心突然紧了一下。当年他答应我,退伍后就和我结婚的。
“你结婚了吗?”这个问题脱口而出,我立刻后悔了。
他愣了一下,点点头:“结过。”
“哦。”我努力保持镇定,“孩子呢?”
“有一个儿子,23岁了,在贵阳工作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我妻子12年前就去世了。”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说抱歉吗?还是说什么别的?
“你呢?”他看着我,“结婚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我摇摇头。
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外面的雨还在下,屋里的气氛很尴尬。我们都假装很自然,但实际上心里都乱得很。
“早点休息吧。”他站起来,“明天一早我带你下山。”
“你睡哪?”
“我在外面的值班室睡。”
他拿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走。
“陈海。”我叫住了他。
他回过头来,等着我说话。
“没什么。”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那个埋在心里30年的问题:你为什么消失了?
整整一夜,我都没有睡好。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30年前的情景。
1993年,我刚大学毕业,分配到青岛的一家外贸公司做会计。那时候的青岛还没有现在这么繁华,但海边的风景依然美得让人心醉。
我第一次见到陈海是在海边的一家咖啡厅。那时候咖啡厅还是很新鲜的东西,我和同事下班后偶尔会去坐坐。
他穿着海军的白色军装,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咖啡。阳光从窗户洒进来,正好照在他的侧脸上。我一眼就被吸引了。
“那个兵哥哥好帅啊。”同事小声说道。
“别乱看。”我假装不在意,但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瞟。
后来我们才知道,他经常来这家咖啡厅,总是一个人。有时候他会带一本书,有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,看着窗外的海。
“你好,可以坐这里吗?”那天咖啡厅里人特别多,他端着咖啡走到我的桌边。
“可以。”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。
“我叫陈海,北海舰队的。”他主动伸出手。
“林雅,在外贸公司工作。”
就这样,我们认识了。
那是一段美好得像梦一样的时光。我们经常在海边散步,在咖啡厅聊天,去看电影。他会讲部队里的趣事,我会说公司里的见闻。
他很有文艺气质,喜欢读书写诗,这在当时的军人中并不多见。他说他来自贵州的山区,参军是为了走出大山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“等我退伍了,我们就结婚,好吗?”1994年的圣诞节,他在海边向我求婚。没有钻戒,只有一枚简单的银戒指。
“好。”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我们开始计划未来。他说退伍后会留在青岛,找一份工作。我们看过房子,虽然不大,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。
1995年春天,他说很快就要退伍了,让我再等他一段时间。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着,甚至开始准备婚纱。
然后,他就消失了。
没有电话,没有信,连他的战友也联系不上。我去部队找过,得到的答案是他已经退伍回家了。我试图联系他在贵州的家,但那时候通讯不发达,根本找不到。
我等了他5年,从满怀希望等到心如死灰。朋友们介绍了无数个对象,我都没有兴趣。我总觉得他一定有什么原因,一定会回来解释的。
直到2000年,我才彻底死心。那年我被调到广州工作,开始了全新的生活。从那以后,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,再也不相信爱情了。
天亮了,外面的雨也停了。我起身走到窗边,看着远山如黛,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。
门被轻轻推开了,陈海走了进来。
“睡得怎么样?”他问道。
“还好。”我撒了个谎。
“吃点东西,然后我送你下山。”他拿出一些干粮和牛奶。
我们简单吃了早餐,然后收拾东西准备下山。他背着一个大包,里面装着一些工具,看起来很专业。
“你每天都这样巡山吗?”路上我问道。
“嗯,这一片山林都是我负责的。”他指着远处的山峰,“防火、防盗伐,还要保护野生动物。”
“一个人不害怕吗?”
“习惯了。”他的回答很简单。
我们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。山雨过后,空气格外清新,各种鸟儿在树林里啁啾。如果是在别的时候,我一定会觉得这里很美。但现在我的心思全在身边这个男人身上。
“陈海。”我终于忍不住了,“你当年为什么突然消失了?”
他的脚步停了下来,背对着我站了很久。
“你真的想知道吗?”他回过头来,眼神很复杂。
“当然。”我的声音有些颤抖,“我等了你5年,我觉得我有权知道真相。”
他找了一块石头坐下,示意我也坐下。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,开始讲述那段我不知道的往事。
“1995年3月15日,我永远记得这个日期。”他的声音很沉重,“那天我们接到紧急任务,有一艘渔船在海上遇险,船上有十几个渔民。”
我静静地听着,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海况很恶劣,风浪特别大。我们的救援船好几次差点被撞翻。”他的眼神变得遥远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,“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,我跳进了海里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他苦笑了一下,“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,医生说我在海里漂了6个小时才被救起来,头部受了重伤,昏迷了整整2个月。”
我的心猛地紧了一下。
“更严重的是,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。医生说这种情况在脑外伤患者中很常见,可能是永久性的,也可能慢慢恢复。”
“那你......”
“我忘记了你。”他看着我,眼中有歉疚,“整整半年,我完全想不起你是谁。”
我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坍塌了。原来不是他不要我了,而是他忘记了我。
“等我想起你的时候,已经是1995年底了。”他继续说道,“我立刻想办法联系你,但是我的战友告诉我一个消息。”
“什么消息?”
“他说你已经订婚了,对象是你们公司的一个经理。”陈海的拳头握得很紧,“他说看到你们一起出现在婚纱摄影店里。”
“什么?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这不可能!我根本没有订婚!”
“我现在知道了。”他点点头,“我的战友认错人了。他把你和另一个女孩搞混了,那个女孩和你长得有些像,也在外贸公司工作。”
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30年的误会,就因为一个认错人的错误。
“我当时完全绝望了。”陈海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我以为是我的失忆让你觉得被抛弃了,所以你选择了别人。我觉得是我对不起你,没有资格再去打扰你的生活。”
“所以你就这样消失了?”
“我被强制退伍了,因为脑外伤留下的后遗症。”他摸了摸自己的头,“医生说我不适合继续服役。我回到老家,就是这里,想着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,我也应该重新开始。”
我哭得更厉害了。原来这30年来,我们都是受害者。
“如果你知道我没有订婚,你会来找我吗?”我哽咽着问道。
“会的。”他的回答很坚定,“哪怕爬也要爬到青岛去找你。”
我们就这样坐在山路上,相对而泣。30年的误会,30年的煎熬,30年的思念,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颊,但最终还是收了回来,“是我不好,我应该亲自去确认的。”
“不,是我不好。”我擦了擦眼泪,“我应该更努力地找你的。”
“我们都没有错。”他长长叹了口气,“错的是命运。”
是啊,命运。如果不是那次海上救援,如果不是脑外伤导致的失忆,如果不是战友的认错人,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?
也许我们已经结婚30年了,也许我们有了孩子,甚至孙子。也许我们会在青岛的海边有一个小房子,每天晚上一起看日落。
但是没有如果。
我们继续往山下走,气氛变得沉重起来。虽然真相大白了,但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。
“你后来结婚了。”我说道,这不是问句,而是陈述句。
“嗯。”他点点头,“1998年,在父母的安排下。”
“她是个好人吗?”
“很好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她叫李秀芳,是村里的小学老师。人很善良,也很贤惠。”
我心里有些酸涩,但还是问道:“她知道我的存在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他摇摇头,“我从来没有提过你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觉得那是对她的不公平。”他停下脚步,看着我,“我答应要好好对待她,就不应该让她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里。”
我理解他的想法,但心里还是很难受。
“你爱她吗?”
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:“我尊敬她,感激她,也关心她。但是爱......”他摇摇头,“我的心早就死了。”
“她怎么去世的?”
“乳腺癌。”他的眼神变得悲伤,“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。她很痛苦,但从来不抱怨。直到最后一刻,她还在担心我和儿子。”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虽然心里有些嫉妒那个女人得到了他,但听到她的遭遇,还是很同情。
“你儿子怎么样?”
“很好。”提到儿子,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,“他叫陈刚,在贵阳一家IT公司工作。很争气,大学是自己考上的,工作也是自己找的。”
“像你。”
“像他妈妈更多一些。”他苦笑了一下,“我这个父亲做得不够好。”
我们走到了山脚下,远远看到有几辆车停在那里,是来找我的搜救队。
“林雅女士!”导游小王远远就喊起来,“你没事吧?我们找了你一整夜!”
“没事,谢谢大家了。”我挥了挥手。
“多亏了陈师傅。”小王指着陈海,“要不是他及时发现并照顾你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原来他们是认识的。
“陈师傅是我们这一带最好的向导,也是最负责任的护林员。”小王继续介绍,“有什么事我们都找他帮忙。”
陈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,没有多说什么。
“那我们现在就下山吧。”小王看了看天色,“还要赶下午的飞机呢。”
下午的飞机?我突然意识到,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,离开他了。
“等一下。”我拉住小王,“我想改一下行程,多待几天可以吗?”
“这......”小王有些为难,“我们的行程都是固定的。”
“我自己留下来,不跟团了。”我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,“费用我照付。”
“林雅......”陈海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。
“我想在这里多待几天。”我看着他,“可以吗?”
他犹豫了一下,最终点了点头。
就这样,我送走了旅游团,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偏僻的山村里。
村里的条件确实很简陋。我住在村委会的招待所里,一个只有床和桌子的小房间,公用卫生间在外面。
但我不在乎。30年了,我终于又见到了他,我想多了解一下现在的他。
“你真的决定要在这里待几天?”陈海来看我,脸上有些担忧,“这里条件很差的。”
“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。”我笑了笑,“再说,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。”
他带我参观了村子。这是一个典型的苗族村寨,房子都是木制的,依山而建。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,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。
“你的家在哪里?”我问道。
“在山上。”他指着不远处的山坡,“我一个人住,比较安静。”
“能带我去看看吗?”
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答应了。
他的家是一栋简单的木房子,两室一厅,收拾得很干净。客厅里摆着一些书,都是关于林业和环保的。墙上挂着一些照片,大部分是山林风景,还有几张是他和儿子的合影。
“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孤单吗?”我问道。
“习惯了。”他给我倒了杯茶,“我喜欢安静。”
我仔细观察着这个屋子,试图从中了解现在的他。房间很简朴,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。厨房里的用具都很简单,看得出他的生活很朴素。
“你每天都做什么?”
“巡山、护林,有时候给游客当向导。”他坐在我对面,“还会做一些木工活,补贴家用。”
“收入怎么样?”
“够用。”他的回答很简单,但我知道肯定不多。
和30年前相比,他变化真的很大。当年的他意气风发,充满理想,现在的他沉默寡言,看起来历经沧桑。
“你后悔吗?”我突然问道,“后悔当年选择了这样的生活?”
他想了想,摇摇头:“不后悔。这里是我的家,我有责任保护这片山林。”
“可是你当年的理想呢?你说过要走出大山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“看过了。”他苦笑了一下,“在部队的那几年,我去过很多地方。但最终还是觉得这里最适合我。”
我们聊了很久,从过去聊到现在,从理想聊到现实。我发现现在的他和当年相比,少了很多激情和冲动,多了很多沉稳和包容。
“林雅。”他突然叫我的名字。
“嗯?”
“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?”
“还行。”我想了想,“工作上算是成功的,有房有车,经济独立。”
“但是不快乐?”
我愣了一下,没想到他看得这么透彻。
“也不是不快乐。”我努力想找个合适的词,“就是...空虚吧。”
“为什么一直没结婚?”
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次。为什么?是因为挑剔?是因为事业心太重?还是因为心里一直有个他?
“可能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人吧。”我说了一个标准答案。
“还是因为我?”他直视着我的眼睛。
我避开他的目光,没有回答。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的声音很轻。
“不用道歉。”我摇摇头,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”
是的,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在那些年里,我确实有机会结婚,也有不错的对象。但每当要做决定的时候,我总是会想起他,想起我们未完成的爱情。
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结吧。
天色渐晚,我准备回招待所。
“我送你。”他站起来。
“不用,路不远。”
“山里夜路不安全。”他坚持要送我。
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,各自思考着各自的心事。
“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工作的地方吧。”到了招待所门口,他说道。
“好。”我点点头。
看着他走远的背影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这就是我当年深爱的男人,现在就在我面前,但我们之间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第二天一早,陈海就来接我了。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,看起来精神了不少。
“今天带你去看看我平时工作的地方。”他背着一个大包,“可能要走比较远的路,你能坚持吗?”
“当然。”我穿上了运动鞋,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。
我们沿着山路往深处走,他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这片山林的情况。
“这里有很多珍稀植物,还有一些国家保护动物。”他指着远处的树林,“我的工作就是保护它们不受破坏。”
“有人破坏吗?”
“偶尔会有偷猎的,还有盗伐木材的。”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,“这种事必须严厉打击。”
走了大概一个小时,我们来到一个观察点。这里视野开阔,可以俯瞰整个山谷。
“真美。”我不由得感叹。
“是吧。”他眼中有种自豪,“我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风景,算是这个工作的福利。”
就在我们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,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。
“奇怪,这里平时不会有车来的。”陈海皱了皱眉。
很快,一辆越野车出现在山路上,车里下来三个年轻人,看起来像是城里来的游客。
“爸!”其中一个年轻人大声喊道。
陈海愣了一下,然后快步走了过去。
“小刚?你怎么来了?”
原来这就是他的儿子陈刚。我远远看着他们父子俩,心情有些复杂。
“我听村里人说你最近和一个城里女人走得很近。”陈刚的声音很大,显然很不高兴,“所以特意请假回来看看。”
“小刚,你别乱说。”陈海的脸有些红。
“哪里乱说了?”陈刚指着我,“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她?”
我只好走过去,尴尬地打招呼:“你好,我是林雅。”
陈刚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脸色很不好看:“你来这里想干什么?”
“小刚!”陈海呵斥道,“怎么说话的?”
“我只是来旅游的,偶然遇到你父亲。”我尽量保持平静。
“偶然遇到?”陈刚冷笑了一声,“城里女人都这么说。先是偶然遇到,然后就是日久生情,最后就是要钱要房子。”
“你!”我被他的话气得不轻。
“小刚,你够了!”陈海的脸彻底黑了,“马上向林雅阿姨道歉!”
“我不道歉!”陈刚很固执,“我妈去世才12年,你就要找新的女人了?你对得起我妈吗?”
这话像一把刀子扎在我心上。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父亲,但这样的话还是很伤人。
“我没有要找新女人。”陈海解释道,“林雅是我的老朋友,她只是来看看我。”
“老朋友?”陈刚显然不信,“什么老朋友需要你照顾这么多天?”
场面变得很尴尬。陈刚的两个朋友站在一边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我还是回去吧。”我不想让他们父子因为我闹矛盾,“不打扰你们了。”
“不用走。”陈海拉住我,“是他不懂事。”
“爸,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!”陈刚更加愤怒了,“为了一个外来女人,连儿子都不要了?”
“你胡说什么?”
“我胡说?你平时连电话都很少给我打,现在为了她,我说两句你就这么护着?”
我看着他们父子俩的争吵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我的出现确实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。
“算了,我真的该走了。”我转身就要离开。
就在这时,天空突然阴了下来,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。
“不好,要下暴雨了!”陈海抬头看了看天空,“这里容易发山洪,必须马上离开!”
话音刚落,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。
“快,往高处走!”陈海大喊道。
我们几个人顾不得争吵,赶紧往山坡上跑。但是雨来得太急了,山路很快就变得泥泞不堪。
“小心!”陈海看到我快要滑倒,急忙伸手扶住我。
就在这时,山谷里传来轰隆隆的声音,一道洪水从上游冲了下来。
“快跑!”
我们拼命往高处跑,但洪水的速度更快。眼看着洪水就要追上我们,陈海突然推了我一把,让我先跑。
“你快走!”
“一起走!”我回头拉他。
就在这时,一块滚石从山上落下来,正好砸向陈海。我想都没想,扑过去推开了他。
石头砸在我的腿上,剧痛让我瞬间失去了知觉。
我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,腿上打着石膏。
“你醒了?”陈刚坐在床边,看到我醒来,急忙站了起来。
“我这是在哪?”我试图坐起来,但腿上传来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放弃。
“县医院。”陈刚给我倒了杯水,“你的腿骨折了,医生说要休养两个月。”
“你爸爸呢?”
“去办住院手续了。”陈刚的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,“医生说,如果不是你推开我爸,那块石头会直接砸在他头上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我点点头,没有说话。
“对不起。”陈刚突然弯腰向我鞠躬,“昨天是我不对,我向您道歉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我摆摆手,“你也是关心你父亲。”
“我爸跟我说了你们的事。”陈刚坐了下来,“他说你们是30年前的恋人,因为误会分开了。”
我有些意外,没想到陈海会把这些告诉儿子。
“我之前以为你是冲着我爸的钱来的。”陈刚有些不好意思,“但是后来想想,我爸哪有什么钱啊,一个月就那点工资。”
“你父亲是个好人。”我说道,“他这些年一定很不容易。”
“是的。”陈刚点点头,“我妈去世的时候,我爸哭得像个孩子。这些年来,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情问题,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和我身上。”
“他爱你母亲吗?”我忍不住问道。
陈刚想了想,摇摇头:“我觉得更多的是责任和感激吧。我妈是个好女人,但我爸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我小时候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,眼神很空洞。”陈刚回忆道,“有时候我妈叫他好几遍,他都听不见。”
原来他这些年也不好过。
“你们真的相爱过吗?”陈刚好奇地问道。
我点点头:“很深很深地爱过。”
“那为什么分开了?”
我把当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,陈刚听得很认真。
“真的是很遗憾。”他感叹道,“如果当年没有那些误会,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是老夫老妻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我苦笑了一下,“可惜没有如果。”
这时候陈海推门进来了,看到我醒了,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他走到床边,关切地问道。
“还好,就是腿有点疼。”
“医生说要静养两个月,不能随便走动。”他皱着眉头,“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,要不......”
“我来照顾她。”陈刚突然说道。
我和陈海都很惊讶。
“我已经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。”陈刚解释道,“林阿姨是为了救我爸才受伤的,我有责任照顾她。”
“不用麻烦你。”我连忙摆手,“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。”
“怎么自己照顾?腿都不能动。”陈刚很坚持,“就这么定了。”
就这样,我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,陈刚每天都来照顾我。他人很细心,买饭、买药、陪我聊天,比亲儿子还贴心。
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。
“因为我爸这些年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。”陈刚说道,“虽然你们最终可能不会在一起,但至少现在他是快乐的。”
“你觉得我们不会在一起?”
“不会吧。”陈刚摇摇头,“你们的生活方式差距太大了。你是城里的成功女性,他只是一个山里的护林员。”
“这有什么关系?”
“当然有关系。”陈刚很理性,“你能在山里生活一辈子吗?他能适应城市生活吗?现实没有那么简单。”
他说得对。这些天来,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。
出院后,我在县城租了一个小公寓,继续休养。陈海每天都会来看我,有时候带点山里的野菜,有时候带点他做的木工艺品。
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。说是恋人,我们都已经55岁了,感觉有些不合适;说是朋友,彼此的感情又不仅仅是友情。
“你什么时候回广州?”有一天他问我。
“等腿完全好了吧。”我避开了他的眼神。
“公司那边不着急吗?”
“我请了长假。”我撒了个谎。实际上公司已经催了好几次了,我一直在找借口推脱。
“林雅。”他叫我的名字,语气很认真,“我们需要谈谈。”
我知道这一刻终究要来的。
“你说吧。”
“这些天我想了很多。”他在我对面坐下,“我们都不年轻了,应该面对现实。”
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我们之间是有感情,这一点不可否认。”他的语气很平静,“但是我们的生活轨迹已经完全不同了。”
我没有说话,等着他继续。
“你在广州有自己的事业,有自己的社交圈,有自己的生活方式。”他继续说道,“而我在这里有自己的责任,有自己的工作,有自己的儿子。”
“所以呢?”
“所以我们不应该为了弥补30年前的遗憾,而强行改变现在的生活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很坚定,“那样对谁都不公平。”
我的心沉了下去,虽然早有预料,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,还是很难受。
“你是想让我离开?”
“我是希望我们都能理性一点。”他摇摇头,“你回到广州,继续你的生活;我留在这里,继续我的工作。我们可以做朋友,偶尔联系,但不要强求更多。”
“如果我说我可以留在这里呢?”我突然问道。
他愣了一下,然后摇摇头:“你留不下来的。这里没有网络,没有商场,没有咖啡厅,没有你习惯的一切。你会后悔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?”
“因为我了解你。”他苦笑了一下,“你是城市里的女强人,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。这里的安静和落后,你坚持不了多久的。”
“那如果你跟我回广州呢?”
“我也回不去。”他摇摇头,“我在城市里生活不惯,那里太嘈杂了。而且我有工作,有责任,我不能丢下这片山林不管。”
我们就这样对视着,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。
“所以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?”我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不是不能,是不应该。”他站起来,走到窗边,“我们都不再是25岁的年轻人了,不能只凭感情用事。”
“可是......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他打断了我,“这30年来,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。强行改变,只会让彼此都痛苦。”
他说得对,理智告诉我他说得对。但是感情上,我还是很难接受。
“那我们这些天算什么?”我问道。
“算是一个美好的重逢,也算是一个完美的告别。”他回头看着我,眼中有温柔,也有坚定,“至少我们都知道了真相,都原谅了彼此,也都放下了心结。”
我闭上眼睛,努力消化着他的话。
“我需要一些时间考虑。”我最终说道。
“好。”他点点头,“你慢慢考虑。”
一个月后,我的腿完全康复了。我买了回广州的机票,准备离开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地方。
临走的前一天,陈海来送我。他带了一个小包裹。
“这是什么?”我问道。
“打开看看。”
我打开包裹,里面是一个精美的木雕,雕的是一对相拥的恋人。
“这是我亲手做的。”他说道,“想让你带走一个纪念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抚摸着木雕,眼睛有些湿润。
“这个给你。”我掏出一支钢笔,是我在广州买的名牌货,“算是我的一点心意。”
他接过钢笔,仔细看了看:“很贵吧?”
“不贵,心意最重要。”
我们相视而笑,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舍。
“林雅。”他突然叫我的名字。
“嗯?”
“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快乐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我点点头,“30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。”
“那就够了。”他笑了笑,“我们都要好好生活,为了彼此,也为了自己。”
“嗯。”
第二天,我坐上了回广州的飞机。飞机起飞的那一刻,我透过舷窗看着下面的群山,心情五味杂陈。
回到广州后,我重新投入到工作中。但是一切都变了。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工作,开始学会享受生活,也开始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。
半年后,我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老张,一个刚刚丧偶的大学教授。我们年龄相仿,经历相似,很快就有了共同话题。
他很绅士,也很体贴,虽然没有当年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,但我们彼此欣赏,相处融洽。
我们开始交往了。
陈海那边也有了消息。陈刚告诉我,他父亲离开了山里,到县城找了一份林业技术员的工作,还认识了一个合适的女人。
“我爸现在过得很好。”陈刚在微信里对我说,“他经常提起你,说谢谢你让他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勇气。”
“替我祝福他。”我回复道。
“林阿姨,你也要好好的。”
“会的。”
有时候我会拿出那个木雕,想起那段特殊的经历。那不是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,但却是一个完美的人生经历。
我们都学会了放下,学会了向前看,学会了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。
30年的等待,不是为了重新开始,而是为了彻底结束。现在,我们都有了新的开始,也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。
这样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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