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拥军 文/图
杭州的山水,是分性子的。西湖是位爱俏的姑娘,终日对着镜子样的水波梳妆;而吴山,却是位喜静的老者,拱在城南,抱着一城的烟火气打盹儿。我今儿个,便是来扰这老者清梦,寻他怀里藏着的一处旧精魂——阮公祠。
上山的路,是被脚步与岁月磨得温润的石阶,两旁的老树,枝叶密密地牵着,筛下些碎金子似的光斑。风是活的,一会儿撩动你的衣角,一会儿又钻进竹林,惹得那一丛丛绿“沙沙”地笑。远远的,市声像隔着一重水传来,嗡嗡的,不吵人,反倒衬得这山里更静了。
转过一个弯,那祠就在眼前了。没有朱漆大门的气派,只是素净的白墙,顶着一片沉沉的黛瓦,像个清瘦的读书人,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,安然地坐在山岚里。它不像在等人,倒像是在这里坐了许多年,已成了山的一部分。
我放轻了脚步走进去,仿佛怕惊扰了一场两百年的清梦。院子里,时光仿佛是黏稠的,流得极慢。一方天井,框住一方蓝天,干净得像块蓝瓷。那光溜的石板地,那默然的旧桌椅,都像被这静默腌透了似的。我立在院中,忽然觉得,阮公不曾走远,他或许刚搁下笔,到后堂烹茶去了。
这感觉,在看见他那尊塑像时,更真切了。他穿着官袍,却并无官威,眉眼间是学者特有的温润与清寂。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,目光仿佛越过了我,越过了这粉墙,正望着山下的杭州城。
我的心,也跟着他的目光,悠悠地飘了出去。
我看见了那汪西湖水,此刻像一块被风拂动的软缎,漾着粼粼的波光。 那小小的阮公墩,恰如这软缎上绣着的一枚青绿的苔点,是句温柔的旁白。站在这吴山上,你才明白,阮元当年疏浚西湖,不只是为着“晴方好,雨亦奇”的诗意,更是为着这满城百姓的炊烟,为着那万顷良田的稻浪。他将功业化作山水,这山水,便有了体温。
我听见了,风里似乎裹挟着旧日的书声。 那不是诵读诗赋的曼妙音调,而是研读经史时沉实的、略带争辩的声响。阮公在此,为这满溢着酒香与墨香的温柔乡,注入了一股沉潜的、金石般的力气。他让杭州的文脉,在柳浪闻莺之外,多了孤山诂经的精深,多了吴山登临的辽阔。
从祠里出来,日头已西斜。我靠在崖边的石栏上,让整个杭州扑进怀里。西湖是娴静的少女,城郭是活泼的少年,而吴山,正是慈蔼地看着他们的长辈。阮元,便是这样一位长辈。
下山时,灯火已如河汉,在街巷间流淌起来。那一盏盏温暖的灯光,仿佛都是从他那个时代,迤逦而来,一直亮到了今天。
吴山不语,青翠如昨。阮公祠静静地立着,它不是一座建筑,它是山的一声叹息,一声满是欣慰与牵挂的、悠长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