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岁的杨玉蝶,人生大半已过,却在夕阳红的旅行团里,心跳如少女般漏跳了一拍。
她遇见了林默,一个如山水画中走出的年轻男子,安静淡然,却瞬间攫取了她全部的目光。
积攒了一生的勇气,化为一句笨拙却真诚的告白,回应她的,是对方深邃眼眸中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。
他没有拒绝,也没有立刻接受,只是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充满未知:“有一个条件,你必须答应。”
第一章:夕阳下的惊鸿一瞥
湖南的深秋,天空高远,空气里带着桂花的甜香和一丝凉意。杨玉蝶穿着崭新的红外套,站在一群银发苍苍的老友中间,精神头格外好。这次女儿出钱让她参加这个高端老年旅行团,说是犒劳她辛苦一辈子。
她笑着和同伴打趣,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不远处独立的身影吸引。
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,看起来不到三十岁,穿着简单的白色麻质衬衫和深色长裤。他站在一棵老樟树下,侧影清瘦挺拔,气质干净得与周围喧闹的旅游氛围格格不入。他似乎在看山,又似乎什么都没看,眼神有些飘渺,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和疏离。
杨玉蝶活了七十年,自认见过不少人,却从未见过这样的。不像时下常见的浮躁青年,他像一卷被时光浸染得恰到好处的古书,封面清雅,引人想要翻阅,却又怕唐突。
“玉蝶,看什么呢?走了走了,导游喊集合了!”老姐妹王阿姨扯了扯她的袖子。
杨玉蝶回过神,脸上竟有些发烫,心里暗啐自己一句“老不正经”。可那双眼睛,却像被什么拴住了,忍不住又瞟了过去。
恰巧,那年轻男子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,转过头来。
四目相对。
杨玉蝶的心猛地一跳。他的眼睛很黑,很亮,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,清澈却看不到底。他没有露出被打扰的不悦,只是微微颔首,算是打过招呼,随即又转回头去,继续望着远山。
就那么一眼,杨玉蝶感觉沉寂了多年的心湖,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,漾开了一圈圈涟漪。这感觉太陌生,太荒唐,让她手足无措。
旅行团的大巴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行驶。杨玉蝶靠着车窗,窗外的梯田和吊脚楼如画卷般展开,她却有些心不在焉。那个白色的身影总在眼前晃。
巧合的是,在接下来的景点——一个以奇峰闻名的山谷里,她又遇见了他。他一个人,背着个简单的画板,在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写生。
杨玉蝶鬼使神差地脱离了大队,慢慢踱步过去。
她不敢靠太近,只在不远处假装看风景。微风拂过,带来他身上淡淡的松墨香气。她偷偷瞄着他的画板,上面的山水轮廓初现,却已有磅礴灵动的气象。
“阿姨,您也喜欢这里?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温和,没有一丝年轻人常见的躁气。
杨玉蝶吓了一跳,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,脸更红了,结结巴巴地说:“啊,是,是啊……画得真好。”
他微微一笑,嘴角的弧度很浅,却瞬间柔和了他略显清冷的面部线条。“胡乱涂鸦而已。这里视野好,安静。”
简单的对话后,又是沉默。但杨玉蝶却不觉得尴尬,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。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画笔,专注地勾勒,侧脸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光。
那一刻,年龄的鸿沟似乎模糊了。她不再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太,他也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。仿佛只是两个偶然在此相遇,共同欣赏一片风景的灵魂。
第二章:心湖微澜的旅程
接下来的两天行程,杨玉蝶发现自己总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。
她发现他叫林默,也是独自一人旅行,但似乎又不是纯粹的游客。
他话很少,大多数时间都是独处,看书,画画,或者只是安静地坐着。他与其他游客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,唯独对杨玉蝶,似乎多了一分难以言说,甚至是一丝极淡的交流欲。
吃团餐时,他会不经意地坐在她邻桌。爬山时,他会默不作声地在她需要攀扶时恰好伸出手,递过一根随手捡来的结实木棍。在她和老姐妹们闲聊笑得开怀时,偶尔抬眼,会撞上他远远投来的、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。
这种若有似无的关注,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杨玉蝶的心。
她开始注意打扮,每天都要换一条漂亮的丝巾,还让同屋的老姐妹帮她梳了时髦的发髻。她甚至偷偷买了一支颜色很淡的口红,趁人不注意时轻轻抹上。
内心的挣扎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。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,是荒谬的,是会让儿女蒙羞、让外人笑话的“老糊涂”了。她七十岁了,是奶奶,是外婆,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,怎么还能像怀春少女一样,对一个年纪足以做她孙子的年轻人产生这种不该有的心思?
可是,心,它不听理智的指挥。每一次看到林默,那种久违的、让她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的悸动,都强烈地冲刷着她的顾虑。
一次自由活动时,她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慢慢走着,路过一家卖银饰的小店,目光被一支雕刻着蝴蝶的簪子吸引。
“喜欢吗?”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。
杨玉蝶回头,林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。
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手都有些抖。“没、没什么,就看看。”
林默却走上前,拿起那支簪子,仔细看了看。银簪做工细腻,那只蝴蝶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。“很配你。”他轻声道,语气听不出是客套还是别的什么。
杨玉蝶的名字里,确实有个“蝶”字。她怔住了,看着他墨色的瞳孔,里面映出自己有些慌张又隐含期待的脸。
他没有买下簪子,只是放回了原处。但这个小小的插曲,却在杨玉蝶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。他注意到她了?他是不是……也对她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?
夜晚,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旅舍窗外是潺潺的溪流声,像极了她无法平静的心潮。同龄的老伙计们偶尔会开她和某位单身老头的玩笑,她总是笑骂着打断。可面对林默,那种感觉完全不同。那不是黄昏恋的凑合与陪伴,而是一种强烈的、几乎让她害怕的吸引。
她知道这不对劲,非常不对劲。可她控制不住。
第三章:鼓足勇力的冲动
旅行接近尾声。最后一个夜晚,旅行社安排了篝火晚会。
老人们围着篝火唱歌、跳舞,吃着烤全羊,气氛热烈。杨玉蝶也笑着,闹着,喝了一点米酒,胆子比平时壮了不少。
她看到林默独自一人坐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,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,让他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。
他好像一个谜,突然出现在她按部就班的人生末尾,带来一场措手不及的风暴。
米酒带来的暖意和连日来积压的情感在她胸腔里翻滚、冲撞。一个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清晰——她要去问个明白。哪怕被嘲笑,哪怕被拒绝,哪怕这之后再无相见之日,她也要给自己这生平第一次,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的疯狂心动,一个交代。
她不想带着这个遗憾走进坟墓。
晚会散场,众人嬉笑着陆续回房。杨玉蝶落在最后,心跳如擂鼓。她看着林默站起身,朝着他住的那栋小木屋走去。
就是现在了。再不说,就永远没机会了。
她深吸了好几口气,攥紧了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,利用那一点疼痛给自己最后的勇气。她快步跟了上去,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林默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,停住脚步,转过身。
月光如水,洒在他身上,笼罩着一层清辉。他的眼神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深邃难懂。
周围只剩下夏虫的鸣叫和远处隐约的流水声。
杨玉蝶走到他面前,抬起头,因为紧张和羞涩,脸颊滚烫,幸亏夜色遮掩了她的窘迫。她张了张嘴,却发现声音干涩得厉害。
“林……林先生……”她顿了顿,心一横,眼睛一闭,几乎是喊了出来,“我……我喜欢你!从我第一眼看到你,就……就忍不住注意你!我知道这很可笑,很老不修,但我必须告诉你!”
说完这段话,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大口地喘着气,不敢睁开眼睛看他。等待判决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,漫长到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预想中的嘲笑、厌恶或者礼貌的拒绝并没有立刻传来。
她只听到一声极轻的、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然后,她听到他开口,声音比夜风更轻,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。
“杨阿姨,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语,“您很特别,也很勇敢。”
杨玉蝶猛地睁开眼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他没有生气?他说她勇敢?
然而,他接下来的话,却让她彻底愣在原地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。
“但是,我有一个条件,你必须答应。”
他的表情在月光下变得无比认真,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凝重,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,更不像是在应付一个老人的痴心妄想。
第四章:神秘的条件
条件?
杨玉蝶懵了。告白之后,她设想了一百种回应,唯独没有这一种。
条件?什么条件?是考验她的诚意?还是一个婉拒的奇特借口?或者……他另有所图?
她的心从刚刚因为他那句“特别和勇敢”而产生的微小希望中骤然跌落,瞬间被巨大的困惑和不安攫住。深夜的寒意似乎此刻才穿透她的外套,让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颤。
林默的目光依旧沉静,却仿佛有重量,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。他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,等待她的回答。
“条……条件?”杨玉蝶的声音有些发颤,酒意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醒了大半,“什么条件?林先生,我……我只是个普通老太太,没什么钱,也没什么……”
她下意识地想到了骗局,电视新闻里常常报道的针对独身老人的骗局。可她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一个人大费周章来骗的呢?图财?她看起来并不阔绰。图色?这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。
林默轻轻摇了摇头,打断了她混乱的猜测。“不是您想的那样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,“这个条件,与金钱物质无关。它……比较特别,甚至可能有些……您会觉得难以理解。”
他的话语更加重了杨玉蝶心中的疑团。与钱无关?那会是什么?她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婆子,除了这点退休金和一套老房子,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来作为“条件”的?
“那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杨玉蝶鼓起勇气追问,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恐惧。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,又害怕那答案是她无法承受的。
林默沉默了片刻,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,却让他的表情愈发莫测。
“现在我还不能完全告诉您。”他终于再次开口,声音压得更低,仿佛怕被夜风偷听了去,“我只能说,如果您答应了,或许能解开您心中一些……连您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困惑。但同时,您也需要放弃一些东西。”
解开困惑?放弃东西?
杨玉蝶彻底糊涂了。她心中有什么困惑?是关于人生?是关于死亡?还是关于……他?她又需要放弃什么?安稳的晚年?平静的生活?还是……其他更重要的?
林默的话像是一串密码,她完全无法解读。但这其中隐含的神秘和危险,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。她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,那里仿佛有一个漩涡,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。
“我需要考虑。”杨玉蝶听到自己的声音说,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惊讶的镇定。
“当然。”林默微微颔首,“您有足够的时间考虑。在我们明天分别之前,给我答案即可。”
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辨,似乎包含着鼓励、审视,还有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怜悯?
然后,他转身,步入了木屋的阴影之中,留下杨玉蝶独自一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,心乱如麻。
今晚的告白,没有换来预期的拒绝或接受,却引出了一个更加诡异莫测的局面。那个条件,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,却又无法抑制那该死的好奇心。
他到底是谁?那个条件究竟是什么?答应了会怎样?不答应又会如何?
这一夜,杨玉蝶彻底失眠了。
第五章:从那天起
从那天起,杨玉蝶的人生仿佛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。
告白之前,是按部就班、一眼能望到头的夕阳晚景;而告白之后,眼前却骤然出现了一条迷雾重重、未知凶险的岔路。
那一晚的对话,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。林默的话语,他那复杂难辨的眼神,不断回放。
“有一个条件……”
“与金钱物质无关……”
“解开您心中一些……连您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困惑……”
“您也需要放弃一些东西……”
“现在我还不能完全告诉您……”
这些话语组合在一起,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谜语。
杨玉蝶反复咀嚼,却得不到答案。她试图从林默平时的言行中寻找蛛丝马迹,却发现他对所有人都保持着那种温和的疏离,对自己那一点点不同,在此刻看来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解读的空间。
放弃一些东西?她一个老太婆,还有什么可放弃的?无非是岁月无多的时间,或者……对过往某些执念的释怀?
他指的困惑又是什么?
是关于她早已过世的老伴?
还是关于那个年轻时因为家庭成分而被迫分开的初恋?
或者,是关于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隐秘?
各种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,让她坐立难安。
第二天,是旅行团返程的日子。大巴车上,气氛依旧热闹,老人们交换着联系方式,相约下次再聚。杨玉蝶却心不在焉,目光时不时瞟向独自坐在最后排靠窗位置的林默。
他依旧安静,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,侧脸平静无波,仿佛昨夜那个提出诡异条件的人不是他。
他给她考虑的时间,直到分别前。
分别的时刻很快到来。大巴车缓缓驶入市区集合点,家长们早已在此等候。欢声笑语中,人们陆续下车,互相道别。
杨玉蝶磨蹭到了最后。她的心跳得厉害,手心里全是汗。
林默也站起身,拿起了他简单的行李——只有一个画板包和一个双肩包。他看向她,没有说话,只是用眼神询问。
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。
杨玉蝶深吸一口气,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。抬起头,望着这个让她心绪纷乱、寝食难安的年轻人。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黑,那么深,像两口古井,望不到底。
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声音干涩,“我答应。”
两个字说出口,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,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不管那条件是什么,她选择了跟随自己的心,选择了踏入这片未知。七十岁了,她突然不想再什么都弄明白了才做决定,她想任性一次,糊涂一次。
林默对于她的答案,似乎并不意外。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、难以捕捉的情绪,像是……了然,又像是一丝复杂的感慨。
“好。”他点了点头,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,不是名片,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、看似有些年头的宣纸纸条,边缘甚至有些毛糙。“这上面有一个地址。三天后的下午三点,您一个人过来。记住,只能您一个人来。”
他将纸条塞进杨玉蝶的手里。指尖相触的瞬间,杨玉蝶感到一种奇异的冰凉,仿佛触碰到的不是人的皮肤,而是一块温润的玉石。
那冰凉感让她激灵了一下,下意识地握紧了纸条。
“到时候,您会知道一切。也会知道,您需要放弃什么。”林默深深地看着她,“这三天,您可以反悔。如果后悔了,不必来,烧掉纸条即可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背着画板,转身汇入人流,很快消失不见。
杨玉蝶独自站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神秘的纸条,仿佛攥着一团火,又仿佛攥着一块冰。大巴车开走了,来接她的女儿笑着走过来:“妈,玩得开心吗?发什么呆呢?”
杨玉蝶猛地回过神,慌忙将纸条塞进口袋深处,像是藏匿一个罪证。“没、没什么,累了,有点累。”她勉强笑着,挽住女儿的胳膊,心脏却还在砰砰狂跳。
三天。地址。一个人。
还有掌心里,那残留的、非同寻常的冰凉触感。
从那天起,杨玉蝶的生活彻底脱离了轨道。
第六章:赴约
接下来的三天,对杨玉蝶而言,漫长如三个世纪。
那张写着地址的宣纸纸条,成了她最大的心病。
她坐立难安,茶饭不思。无数次,她拿出那张纸条,看着上面用毛笔小楷写就的地址——一个位于城市老区、她从未听过的巷弄名称,以及一个门牌号。字迹清瘦有力,带着一股出尘的韵味,与林默的气质很像。
她反复犹豫,挣扎。理智告诉她,这太危险了,太诡异了,应该立刻烧掉纸条,忘记林默,回归正常生活。但情感,以及那种被点燃的、死灰复燃般的好奇与悸动,却死死地拽着她。
“解开困惑”……“放弃东西”……
这两个短语像魔咒一样困住了她。她一生循规蹈矩,年轻时听从父母,中年为家庭儿女奔波,老了帮忙带孙辈,似乎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,内心深处是否真的藏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遗憾?
第三天下午,她最终做出了决定。
她找了个借口,告诉女儿要去老姐妹家玩,晚饭后才回来。女儿并未起疑。
按照纸条上的地址,杨玉蝶换了好几趟公交车,又步行了很久,才找到那条隐藏在繁华都市角落里的、仿佛被时光遗忘的青石板小巷。巷子很深,很安静,两侧是高高的老墙,爬满了青苔,午后阳光只能斜斜地照进来一小部分。
一种莫名的氛围笼罩着这里,与外面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。空气似乎都更加凝滞,带着陈旧的气息。
她的心跳越来越快,手心不断冒汗。找到那个门牌号,是一扇斑驳的旧木门,看起来毫不起眼。
她深吸一口气,抬手,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敲了下去。
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异常清晰。
等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,木门“吱呀”一声,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。
开门的不是林默,而是一个穿着深色布衣、头发花白、面容清癯的老者。老者眼神锐利地打量了她一番,似乎确认了什么,才缓缓将门完全打开,侧身让出通道。
“杨女士?请进,林先生已在等候。”老者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种古旧的味道。
杨玉蝶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。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,仿佛隔绝了外面整个世界。
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庭院,收拾得十分干净,种着几株翠竹,一角还有一口古井,环境清幽得不似凡尘。正面是一间厅堂,门开着,能看到里面简单的木质家具。
林默从厅堂里走了出来。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色的中式褂子,更显得长身玉立,气质超然。
他看到杨玉蝶,微微点头:“您来了。”
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似乎确认了她的决心。“请随我来。”
杨玉蝶跟着他走进厅堂,却发现他并未停留,而是穿过厅堂,走向后面一扇更为隐蔽的房门。那老者则留在了厅堂,如同一个沉默的守卫。
推开门,里面并非房间,而是一条向下的、略显昏暗的石阶通道。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,其中似乎还隐约夹杂着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、冰冷的能量波动。
杨玉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这地方太诡异了。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,恐惧攫住了她。
林默回过头,看着她:“害怕了?现在回头,还来得及。”
他的语气平静,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。
杨玉蝶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又想到自己这三天来的煎熬和决定,一股豁出去的勇气莫名涌了上来。她都七十了,还有什么好怕的?大不了……
她不敢想那个“大不了”。
“我……我不怕。”她声音微颤,却跟了上去。
石阶不长,尽头是一扇古朴的、似乎由整块石头雕琢而成的门。门上刻着一些复杂的、她完全看不懂的符文图案。
林默伸出手,指尖泛着微不可察的白光,轻轻按在石门中央。符文仿佛被激活般流转过一丝微光,沉重石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。
门后的景象,让杨玉蝶瞬间瞪大了眼睛,呼吸几乎停止。
那不是一个地下室,而是一个无比广阔、仿佛没有边界的奇异空间!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,倒映着上方无穷无尽的、闪烁着星光的深邃穹顶。
空间中央,悬浮着无数巨大的、缓缓旋转的透明水晶棱柱,棱柱内部似乎封存着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景象碎片——奔腾的河流、古老的战场、繁华的街市、寂静的山林……甚至还有一些她无法理解的、非人形的奇异存在!
空气中弥漫着强大而古老的能量,让她浑身汗毛倒竖。
这……这根本不是她认知中的世界!
“这里是‘回廊之间’,”林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恢宏的回音,“一个存在于时空缝隙中的记录与观测之地。”
杨玉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,只能呆呆地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切。
林默转向她,他的眼眸在星光下变成了纯粹的银色,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奥秘。
“而我,”他缓缓说道,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杨玉蝶的心上,“并非凡人。我是守护此地的‘观测者’之一。”
杨玉蝶张大了嘴,大脑一片空白。
林默继续道,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一种悲悯和审视:“我提出的条件就是:若你决意追随这份心意,我可以带你窥见时空的回廊,甚至……回溯你生命中某些重要的节点,解开你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念与困惑。这便是‘解开困惑’。”
杨玉蝶的心脏疯狂跳动,几乎要冲破胸膛。窥见时空?回溯生命?这太疯狂了!
“那……那需要我放弃什么?”她颤抖着问,心中已经有了极其不祥的预感。
林默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,他抬起手,指向空间远处那些缓缓旋转、封存着生命景象的水晶棱柱。
“放弃‘轮回’。”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,如同最终的审判,“一旦应允,你的灵魂印记将从此地剥离,不再进入生死循环。当此世寿命终结,便是真正的、永恒的寂灭。再无来生,归于虚无。这是窥探时空、干预因果必须支付的代价。”
“你,可还愿意?”
第七章:窥见与抉择
永恒的寂灭?
再无来生?
归于虚无?
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杨玉蝶的脑海,让她瞬间浑身冰冷,如坠冰窟!
她终于明白了。那所谓的“条件”,那需要“放弃”的东西,竟然是这个!不是钱财,不是物质,而是比生命本身更加沉重、更加终极的东西——来世,轮回,永恒存在的可能性!
民间传说里,人都是有来世的。积德行善,下辈子投个好胎;作恶多端,则可能堕入畜生道。这是深植于许多人潜意识里的观念,是一种对死亡和虚无的恐惧慰藉,也是一种对生命延续的模糊期盼。
而现在,林默,这个神秘的、非人的存在,要她用这个来交换?交换一个窥探过去、解开所谓“困惑”的机会?
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席卷了她。她双腿发软,几乎站立不住,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。
“为……为什么?”她听到自己声音破碎地问,“为什么是我?你到底是什么……”
林默银色的眼眸中波澜不惊,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。“观测者记录万物命运之流,偶尔,也会被其中特别强烈的‘意念’所吸引。你的告白,并非简单的男女之情,它在那一刻产生的能量波动,纯粹而强烈,穿透了年龄与世俗的隔阂,触及了此地的法则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周围悬浮的巨大水晶棱柱。“那其中,蕴含着你对生命末尾强烈的不甘,对未曾真正活过的遗憾,以及……一丝你自己都未曾明晰的、对某个遥远印记的模糊追寻。这很有趣。”
他的话语像钥匙,猛地打开了杨玉蝶内心最深处的某个锁扣。
不甘?遗憾?模糊的追寻?
是啊,她这一生,按部就班,温顺服从,从未有过惊天动地的爱情,从未有过恣意妄为的青春。年轻时那个因为动荡年代而被迫分开的初恋影子,是否真的从未放下?对按部就班婚姻生活的那一丝隐忍,是否在年老时化作了更深的空洞?
这些深埋心底、连自己都不愿细想的情结,竟然被这个非人的存在一眼看穿,并称之为“有趣”?
“窥见时空,回溯节点,并非为了满足儿女情长。”林默的声音继续传来,空灵而淡漠,“而是让你看清自身命运脉络的纠葛,明了执念之源,从而在彻底终结前,获得真正的平静与释然。对许多灵魂而言,这是求之不得的‘解惑’。”
他轻轻一挥手,不远处一根较小的水晶棱柱缓缓飘近。棱柱内部光雾流转,渐渐浮现出清晰的景象——那是年轻的杨玉蝶,在一个飘着细雨的码头,与一个清瘦的青年依依惜别,两人眼中尽是痛苦与无奈,背景是特殊年代特有的标语和灰暗色调。那是她深埋心底数十年的画面!
“啊!”杨玉蝶捂住嘴,泪水瞬间涌出。那段被迫分离的初恋,那个后来杳无音信、据说早已病逝的他……竟然如此清晰地重现眼前!
景象再变。婚后的她,在灶台边忙碌,眼神疲惫地看着窗外,窗外几个年轻女孩说笑着走过,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黯淡。那是她放弃的教师进修机会,是为了家庭做出的牺牲。
一幕幕,一桩桩,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、或刻意忽略的遗憾、选择、隐痛,都在水晶棱柱中毫无保留地重现。不仅仅是画面,连同当时那种复杂难言的情绪,都清晰地传递过来,冲击着她七十岁的心脏。
她颤抖着,哭泣着,在这一刻,她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。那些困惑——为何总是隐隐不甘?为何看到年轻人恣意相爱会莫名伤感?为何午夜梦回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——似乎真的找到了源头。
林默静静地看着她,如同一个冷静的医生,展示着病灶,等待病人做出是否切除的决定。
“看清了吗?”他问,“这些纠葛与潜藏的执念,影响着你对生命末尾‘心动’的感知。我的出现,或许只是一个引子,引爆了这些积累。”
“若你选择支付代价,我可以让你更深入地回溯,甚至与某些重要的‘节点’产生短暂的交互,彻底化解它们。然后,带着了无牵挂的清明,走向永恒的安眠。”
“或者,”他手一挥,景象消失,“你现在就可以离开,忘记这里的一切,回归你原本的生活轨迹。你的灵魂依旧会进入轮回,拥有新的开始,尽管那开始可能依旧带着这些未解的印记。”
“选择权,在你。”
巨大的水晶棱柱在四周缓缓旋转,封存着无数生命的悲欢离合。星光穹顶沉默地照耀,这片名为“回廊之间”的时空缝隙,冰冷地展示着它的法则。
杨玉蝶瘫坐在地,泪流满面。她看到了自己一生的缩影,看到了那些构成今日之她的所有遗憾与选择。
永恒的寂灭。
了却执念的清明。
带着印记的未知来世。
这个抉择,太重了,重到她七十岁的肩膀几乎无法承受。她对林默的那份心动,在这宏大而恐怖的真相面前,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,更像是一个引她来此的诱因。
她抬起头,看着林默那双非人的银色眼眸,声音嘶哑地问:“如果……如果我选择支付代价,在我……寂灭之前,你……”
你会陪我走完最后的路吗?这句话,她问不出口。
林默似乎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语,他缓缓摇头,眼神依旧淡漠,却带着一丝规则的冰冷:“观测者,不介入具体命运。解惑之后,缘尽于此。”
最后的希冀破碎。原来,连那一点点温存的可能性,都是不存在的。他自始至终,都只是一个规则的执行者,一个冰冷的引导者。
杨玉蝶看着周围无尽的星空与水晶,又看向眼前这个让她第一眼就心动不已、却实则完全不属于她世界的存在。
漫长的沉默,在浩瀚的“回廊之间”弥漫。
第八章:蝴蝶飞过
杨玉蝶最终,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。
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。七十年的风霜岁月,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,刻下的不仅仅是痕迹,还有最终沉淀下来的东西。
她环顾这片神奇而令人敬畏的空间,目光再次掠过那些记录着悲欢离合的水晶棱柱。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生,那些苦乐,那些遗憾,那些不得已的选择,那些深藏的爱与痛。
它们如此真实,构成了独一无二的杨玉蝶。
如果选择了永恒的寂灭,这些,就真的彻底消失了,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。如同从未存在过。
轮回固然未知,或许还会带着未解的印记,但那终究是一个“存在”的机会。或许在某一世,她能弥补遗憾,能活得更加恣意,能真正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。
而彻底湮灭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包括对儿女孙辈的不舍,对这个世界春花秋月的不舍,对那一点点残存于心的、对林默那非人之存在产生的、荒谬却真实的心动之感,也都将不复存在。
“我……”她的声音依旧沙哑,却多了一丝奇异的平静,“我想……我放弃那个条件。”
说出这句话的瞬间,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,仿佛错过了某个极其重要的东西,但同时,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,从灵魂深处升起。
她选择了保留轮回的可能,选择了接受生命本身的不完美与未解,带着这些印记走向终点,并期待一个新的开始。
林默银色的眼眸中,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、类似于“果然如此”的情绪,又或许只是星光的反射。他并未感到意外。
“明智的选择。”他淡淡地说,听不出褒贬,“并非所有灵魂,都适合绝对的‘清醒’。有时,带着些许悬念上路,亦是生命的滋味。”
他轻轻一挥手,周围浩瀚的星空、悬浮的水晶开始缓缓淡去,如同退潮般消失。那扇石门外狭窄的石阶通道重新显现。
“你会忘记这里的具体所见。”林默的声音恢复了他作为“人”时的温和,但那份疏离感依旧存在,“只会留下一个模糊的梦境般的印象,以及……你最终做出的选择所带来的平静。”
杨玉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石门外,身后的石门无声关闭,那些符文黯淡下去,仿佛从未激活过。
她跟着林默走出地下通道,回到那个清幽的天井庭院。厅堂里的布衣老者不见了踪影。一切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林默送她到那扇斑驳的木门前。
“回去吧。”他说,“按照你原本的生活,好好走下去。”
他看着她,那双眼睛恢复了墨黑色,却依旧深不见底。这一次,杨玉蝶在里面看不到任何涟漪了。
她知道,这就是结束了。她那场惊世骇俗的告白,引出的这段光怪陆离的遭遇,到此画上了句号。
她深吸一口气,最后看了他一眼,似乎想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,带去下一世。然后,她转身,推开门,走出了小巷。
门外,阳光刺眼,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。现代都市的喧嚣瞬间将她包裹,仿佛刚才那个静谧诡异的世界只是一个幻觉。
她回头,那扇木门紧闭,毫不起眼地混在一排老墙之中。
从那天起,杨玉蝶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样。她买菜做饭,带孙子散步,和老姐妹聊天跳广场舞。
只是她偶尔会走神,望着远处发呆,嘴角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、混合着淡淡怅然与释然的微笑。
女儿觉得母亲旅游回来后,似乎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,好像更豁达了,也更安静了,有时眼神会变得有些悠远。
没有人知道,那个七十岁的老太杨玉蝶,心里藏了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,又做出了一个怎样关乎永恒的抉择。
她再也没有见过林默。
就像一只蝴蝶,偶然飞越了时空的缝隙,瞥见了另一个维度的惊人景象,然后回归自己的世界,继续振动翅膀,生活下去。#优质图文扶持计划#
唯一的证据,就是她旧首饰盒夹层里,那张已经变成空白、字迹完全消失的宣纸纸条。
七十岁的心动引向超乎想象的奇遇。
永恒的代价换取彻底解惑的清明。
她最终选择了保留轮回,带着未解的印记与释然继续人生。
有些心动是陷阱,有些选择关乎永恒,平凡或许才是最终的答案。